中国版画博物馆举办的第八届观澜国际版画双年展开展

全国名为“龙华”的地方有不少,深圳和海口都有龙华区,上海有龙华街道,福建莆田和河北衡水则各有一个龙华镇。深圳龙华位于深圳的中轴线上,是深圳客家人的聚集地之一,拥有白石龙中国文化名人大营救纪念馆,观澜原创版画和永丰源“国瓷”两个国家级“文化产业示范基地”,中国首个专业版画博物馆——中国版画博物馆,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大船坑舞麒麟等一大批传统文化项目,并被誉为“打工文学”发源地。   老村:鲁迅与“中国版画第一村”

到龙华观澜版画村采风,适逢中国版画博物馆举办的第八届观澜国际版画双年展开展。此次共展出来自46个国家和地区264位艺术家的263幅作品,参赛的版种相当齐全且风格多样。其中,孙逊的《“魔法星图”之螺刹场景设定——雪中狐狸》令人耳目一新。画中细腻的木刻线条不仅栩栩如生地描摹了狐狸的毛发,也构成了其所处环境的柔美质感;而瓦西尔·科列夫的作品《声音的窃贼——朋友的肖像》则呈现了完全不一样的风格,划痕般的线条与闭目沉思的人物肖像,传达了一种神秘莫测的艺术氛围……

版画博物馆依托的观澜版画村原名大水田村,包含牛湖新围场与大树田村两个自然村,有着“中国版画第一村”的美誉。

这座有着近300年历史的客家古村落,保留了较为完备的围屋古建筑群。原住民有陈氏、凌氏两大姓。穿过“龙门世居”老围门,就走进了幽静古朴的老巷。客家房子的屋顶形似汉字的“金”字,故称金字廊屋。灰瓦、黄墙、红联、绿阶,偶有孩童奔走。老屋采取排屋形制,虽不再住人家,或成了画坊,或成了书屋,仍可想见当年的炊烟袅袅、鸡犬相鸣,以及陶渊明笔下“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悠然自得。

村中南北两座中西合璧的碉楼,为绿树环抱,笔直瘦高,颇为醒目。广东开平的“碉楼与古村落”于2007年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目前深圳共有550余座碉楼,尤以龙岗区的龙岗街道和龙华区的观澜街道为著。为防匪盗骚扰而建的碉楼,其早期的建筑风格完全是中式的,后来受海外归侨的影响,逐渐呈现出中西合璧的新风格。这两座守卫着老村的碉楼,犄角相望,仿佛暗喻了中西文化因版画在此自然汇聚的缘份。

古建群西侧的广场种有一棵菩提树,十余米高,枝叶绿中带黄。再往西是古戏台,相依而建的是一座版画工坊,工坊外墙上悬挂着一幅老照片复制品:1936年10月,鲁迅抱病来到中华全国木刻第二回流动展览会,与青年木刻艺术家林夫、曹白、白危和陈烟桥等人围坐一席。鲁迅面露微笑,与几位年轻人亲切交流,这一幕被摄影家沙飞拍下。不久后,鲁迅病逝,此照成了他生前最后的留影。陈烟桥在《最后一次的会见——回忆鲁迅先生》一文中,记述了当时的情景。观澜,正是陈烟桥的故里,不远处有一处他的旧居陈列馆,观澜版画村也因他而生。

鲁迅曾将珂勒惠支、梅菲尔德、麦绥莱勒等版画大师的作品介绍到国内,他一生收藏了4000余幅外国版画,共编印木刻版画选集10余本,为倡导中国新兴版画运动不遗余力。自幼酷爱美术的鲁迅对版画情有独钟,极为推崇木刻艺术所传承的中国传统美术的阳刚之美。他曾说:“我以为明木刻大有发扬,但大抵趋于超世间的,否则即有纤巧之憾。惟汉人石刻,气魄深沉雄大,唐人线画,流动如生,倘取入木刻,或可另辟一境界也。”又说,“当革命之时,版画之用最广,虽极匆忙,顷刻能办”,即以版画的工艺特点,特别易于复制和传播,发挥思想启蒙之功用。

生活中版画随处可见,过年时家家户户贴的门神,乃至日常消费所用的钱,都属于版画的范畴。世人对版画的印象,普遍停留在木刻作品上,以刻刀为主要工具进行创作,所谓“以刀代笔”。事实上,版画所用的材料,除了木版,还有铜版、石版、纸版和麻胶版等,刀刻只是各类技法中的一小部分。

版画工坊中,展示有按制作工艺分类而成的凸印、凹印、平印和漏印四类版画作品及其原版。凸印,多应用于木版画,技法以直接刻制为主,唐朝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扉页画,是我国现存最早的木刻版画。凹印,常见于铜版画,最早也是以刻刀在铜面上进行刻版,直到16世纪,阿尔布雷特·丢勒发现可以用酸水腐蚀金属的化学方法来解决铜版雕刻不好把握力度的难题,此法沿用至今。平印,顾名思义,版面不凸不凹谓之平,它的基本技法是油水分离,由早期石印发展而来,故工坊中展示的平印版画多为石版画。漏印,是一种将印料通过镂空的图形模板上的透空部分转印到承印面上的技法,因此,漏印版画也叫孔版画,代表作有安迪·沃霍尔大名鼎鼎的玛丽莲·梦露系列丝网版画。

从版画工坊一侧的小径穿过,便见眼前田连阡陌,这里保留着农田、菜园与湿地。国际艺术家村隐没其中,还有不少美术家的工作室,坐落在改造后的一栋栋客家民居中,小门别院,寄意田园,黄昏时分,当有一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诗意。

正欲离开之际,恰见一群小学生在“中国百年版画历程”展馆的门前学习版画,一双双稚嫩而认真的眼眸中,倒映出跟前的老屋、深巷与古井。一群未来的中国版画艺术家,或许正从这一刻撒下了希望的种子,一如当年陈烟桥在鲁迅的影响下走上版画艺术的创作之路。

观澜古墟:客家人、卖布街与侨批局

来到距离观澜版画村不到六公里的观澜河边,便是观澜古墟,这里颇为热闹,各类画展、读书会及文化活动正在布展或拉开序幕。

世人皆知深圳是现代化城市,却不知深圳还有四大古墟——深圳墟、观澜古墟、清平古墟、沙头角墟。“墟”者,同“圩”,是一种由农民、商贩、小手工业者等共同约定俗成的市集。

观澜古墟南门前有一座庙宇,名唤观澜古寺,始建于清乾隆年间,重修于清光绪十四年(1888年),后遭损毁,正门上方镶嵌着的寺名石匾后来在观澜河中捞出,得以恢复。寺门口一棵粗壮的细叶榕枝叶繁茂,遮阴避日,原先这里是两棵榕树相对而立,其中一棵在一次泥石流中倒塌,被河水冲走,不复存焉。一座“墟”,常因一棵大树而生起人气,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

观澜古墟总建筑面积21073平方米,由六条街组成:一条南北向的观澜大街,四条东西向的东门街、新东街、卖布街、龙岗顶街,以及沿观澜河的西门街。它起源于清朝中期,兴盛于清末民初。当年这里是宝安、惠阳、粤北地区的商贸集散地,每逢农历的一、四、七都有集会,有“小香港”之称,可想像赶集日时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情景。广东人把“赶集日”叫“投墟日”或“趁墟日”,如今很多地方仍有把“逛街”叫“趁墟”的习惯。

观澜古墟见证了深圳近两百年来历史变迁的三个不同侧面:

一是明清鼎革之际大量客家人迁入,成为深圳所谓“本地人”的主要组成部分。古墟中多为客家建筑,有碉楼15座,客家居民楼数百栋。南门的万鼎美术馆,便由碉楼重新布置而成。东门街的文昌古碉楼,高八层,占地面积42平方米,是深圳地区最高碉楼之一。

二是清末闭关锁国的大门重新打开,对外商贸兴起。新东街作为当时的商业一条街,商铺林立,从日用百货、水果到小吃、理发,包罗万象。卖布街,又叫碎布街,是洋布、省布的主要买卖地,当时宝安、惠阳、粤北一带的人都喜欢到这里来买布,因为其洋布从香港贩过来,种类繁多且新潮。漫步卖布街,依稀可见墙上残留的“洋贸”“省布”等痕迹。一栋中西合璧风格的建筑上,商号名称“华盛号”繁体字留存完好,一旁有“各国统办”等字样。

三是清末民初之时侨民涌现,其中不少人返乡经商。南门东侧一座四层高的浅红色小阁楼,名为“澜阁”,由牙买加华侨陈伟成于1938年建成,2009年因重修观澜古寺,平移43米至现址。它是深圳史上第一座外观仿巴洛克式建筑,第一座集饮食与住宿为一体的酒楼,并开创了东宝惠地区聘用女服务员的先河。抗战时期,叶挺将军曾在此宴请本地抗日自卫团体首领。令人惊喜的是,古墟中保留了深圳唯一一家侨批局旧址“宝安县利源侨批局”。所谓侨批,又称“银信”。清末民初,银行业不发达,海外邮电不便,只能依靠一些华人带信回国,所带之“信”,并不单是所书之信,还包括了银票、财物,而“批”是广东、福建一带对信的称呼,故而称之“侨批”。久而久之,便有一些专门从事送侨批职业的人,俗称“水客”。为规范管理,侨务部门专门成立了“侨批局”。恰逢“一纸侨批·侨见家国情长”侨批展,我们有幸见到了不少漂泊异乡的海外侨胞写下的亲笔侨批,“广东省宝安县深圳镇居民新村219号张日容女儿收展……”

如今,客家居民楼住的未必是客家人,卖布街不再卖布,侨批局也没有了往来侨批,难得观澜古墟风情依旧。而乔十光漆画研修院、观澜万鼎美术馆的加入,无疑为古墟注入了更多、更活的原创动力。文学鉴赏与读书交流会、从长安到观澜——万鼎师生作品展……艺术创作之花在此竞相开放。

城市转角:在静谧的角落,人与书时时相遇

早听说了龙华近三年打造的一个文化惠民品牌“城市书房”,遍布大街小巷,在过去的一年脱颖而出,荣列深圳市全民阅读示范项目之一。

如果说“老村”和“古墟”都有具体的所指对象——牛湖大水田村和观澜古墟,那么,城市转角则更多是一个比喻——“转角遇见书”。

“转角遇见书”,是龙华当初规划百家城市书房时提出的理念,旨在利用书房打造市民群众随时可享用的公共文化服务空间。这项工程是在极为有限的财政支持下完成的,由社会与政府互助共建的方式推进,即社会主体提供空间、场地设计和运营维护,政府根据书房定位和面积配置图书。从“大唐书香驿站”开始,城市书房在龙华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2020年至今,龙华全区建成的城市书房已逾一百家,书房融合图书阅读、艺术展览、文化沙龙等服务为一体,实现商业综合体+书房、青年公寓+书房、体育馆+书房、博物馆+书房、景区+书房、园区+书房、社区+书房、绿道+书房、社康+书房、公园+书房等文化场馆运营新模式,书房总面积超2万平方米,总藏书量达25万册。

“你出场地我配书”,这样一种用广东人的话来说堪称“孤寒”(吝啬)的模式能够走通,实在令人称奇。它相当于政府以零土地支持、最小的资金投入以及最短的建设周期,实现了公共阅读空间的大面积、快速覆盖。思量其中的奥妙,乃在于“遇见书”的主角,是一个庞大的有阅读渴望的市民群体。在数字化高度发达的今天,各类电子产品成为当下城市人生活和工作中极为重要的工具,可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书籍与报刊作为人类精神食粮的本质不会改变,阅读对于个人成长和城市文化积淀的重要性也不会改变。闲暇时光,坐在一家氛围雅致的书房里,把手机和短视频暂时忘却,品一壶茶或一杯咖啡,展开一本纸质书,沐浴着窗边透过来的阳光,让自己慢下来,沉静之,冥思之。手指触碰到的那一页纸于读者而言,是有质感、有温度、有视野的。

龙华一百多家书房,或在城中村,或在花园小区,或在绿荫里,或在古村落……它们所占的空间,不过一隅一角,却有着温暖人心的神奇魔力:

“1510城市书房”——原先是一座被废弃的碉楼,创始人丁友江把它租下,“以旧修旧”,将它变成了一座拥有开放院落和果蔬菜地的公益图书馆。一个女孩因家庭变故出现应激性创伤心理障碍,不得不休学在家,女孩妈妈偶然得知这个书房,便带着她来做志愿者。阅读渐渐化解了女孩的心结,最终帮助她敞开心扉,重返校园。

“明诚书房”——“躲”在大和村217号,住在周边的通常是深漂族,很多年轻人平时都不爱看书,有空了就喜欢刷手机、玩游戏。有一天,一个无臂书法家在这里开工作室,吸引了大家的关注。他叫何子龙,6岁时被高压变压器夺走双臂,却用嘴咬笔写字,以苍劲有力的书法写下了永不服输的人生。不少年轻人因受他的感染而放下手机,走进书房,看书、写字,领略不一样的“宅”文化。

“悠书房”——位于龙华区残疾人创业就业基地,因为位置的特殊性,专门为盲人设置了盲文区域。书房一角,整整一列书柜里放置的都是盲文书,虽然在数量上相对普通人看的书不算太多,但仍然是一件值得提倡的爱心之举。保障弱势群体能像其他人一样正常、自主地享受社会公共服务,有效融入社会,是最能体现一个城市文明程度的指标。

“得间书店”——由春龙、学富等几位热爱读书的青年联袂创立,位于观澜文化小镇四大历史风貌区的俄地吓村,这是一间由客家老屋改造而成的公益书店。书店主体由三间客家老屋连结而成,藏书涵盖历史、文学、哲学、社会科学、童书,尤以富藏国内名作家的签名本著称,作家讲座也络绎不绝。为满足居民需要,最近他们又在古墟新开了一个书房。

……

龙华的百家城市书房,家家有个性,个个都有不一样的故事,以及故事里的人,故事外的深广天地。

龙华的转角,何尝不是深圳的转角。曾几何时,深圳被不少人戏称为“文化荒漠”,一是指其历史底蕴不足,二是诟病其建市之初主要精力都放在经济建设上。不错,深圳人的血脉里确实融入了“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创造基因,但如果认真观察这座城市的深层肌理,就不难发现,在车流喧嚣的街市,还隐藏着一个个静谧的角落,在那里,人与书时时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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